侵朽

长期失踪/约稿请私信

【柯哀日/17H】亲核加成反应





Prologue.

 

 

 

“在燃烧的情况下,乙炔和氧气生成二氧化碳和水,当焓变为一千三百千焦每摩尔,当五阿伏伽德罗常数个电子转移时,该反应放出的热量是……”

                                          

千野关闭了指向屏幕的激光笔,轻轻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暗含挑战意味的笑,她以极具压迫力的审视的目光扫过2-B班的教室,令所有人都不禁挺直了脊背。

今天是她来到帝丹高中任职的第一天,从一所普通高中跳槽到了这般名校,她却显得从容不迫,这皆是因为她优秀的履历和经验。她最受赞誉的一点正是对课堂的把握,一双明察秋毫的双眼总能精准辨别出每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

——比如,倒数第二排靠窗的茶发女生。

目光捕捉到她的那一刻,千野皱了皱眉,她没有抬头看黑板一眼,而一直埋着头不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可以看出思绪完全偏离了课堂。

新学年第一天就如此正大光明地开小差,即使在千野原本就职的、那个学生层次不齐的普通高中也很难想象,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虽听闻这个2-B班似乎有几位不同寻常的学生,不过不管是谁,她可从不打算手下留情。

她正过身子,点道:“就请那边靠窗座位的同学回答一下吧。”

“是。”与她想象的不同,站起来的是茶发女生身侧的男生,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温顺老实的样子,语气自信而笃定,“六百五十千焦。”

千野微愣了半秒,目光停留在二人相接的桌子上,很快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似乎帝丹高中之前听取一位学生“想要更多互相协作”的意见,试着将课桌改为了两两拼桌的模式,所以窗边的座位也能指向相邻的同桌吗……

偏偏这位男生还一下子答出了正解,不去明显说教学生是她的教学方针,再点这一侧的人未免显得过于刻意。她略显恼怒地再扫了一眼依旧半点抬头意思的少女,最终也只好冲那个男生点点头表示嘉奖。

她再度审视了一遍课堂,合上了教科书:“那么,小练习就到此为止吧。”

不急。她这么想着。反正只是吃了不熟悉新学生的亏,接下来还来日方长呢。

不过……千野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又忍不住好奇了起来——那位能说服校方改变教学方针的学生,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分量呢?

 

 

“多此一举。”

 

淡然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灰原哀终于略微抬了抬颚,目光依旧凝聚在眼前的本子上,笔尖书写的速度未曾放缓:

“那种程度的问题,我扫一眼就知道答案了。”

 

“……是是,我的大科学家。”江户川柯南用双臂抱在头后仰天,“这不是怕打断你的思路吗?”

他侧过头去,只见干净的书页和蓝黑墨水上,阳光从树叶间漏过之处,笔尖在密密麻麻的行隙间,不停书写着比黑板上恐怕复杂百倍的化学公式。他随口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还不知道。”茶发少女冷淡地回答道。

“似乎很严峻啊。”他不留情面地指出。

灰原哀冷淡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打断我思路的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江户川柯南自觉地闭了嘴,目光无意识地悠哉扫过了班级,又忍不住小声感叹道,“不过,今年分在一起的只有我们两个啊,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少女的笔尖顿了顿,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不也挺好吗,反正现在我也没有和他们玩耍的心思。”

“别说这种话嘛,偶尔也一起放松一下吧?”

“你真的很吵欸。”

 

本该是所有人视野的中心、却被两人所忽略的讲台上,千野努力维持着和善笑容的侧颊上,隐约暴起了一根青筋。

哼,还以为邻座的男生是个老实学生,结果也是开小差的共犯吗……

 

 

 

午休时间,窗明几净的走廊充满新学年的兴奋味道。一个小团体的女生们照例聚集在走廊上,你一嘴我一句窸窸窣窣扒着新同班同学的八卦。

“你说上井在春假跟佐原表白被拒了?啊哈!”大大咧咧的少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大概没想到今年也和她在一个班,座位还那么近吧,这多尴尬啊!”

香取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旁听着,目光一角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她踮足探出头向窗外下望去,忍不住小声叫道:“……似乎有人在告白哦!”

“真的假的!在哪在哪——?!”

少女们瞬间对刚才话题失去了兴趣,一齐扑到了窗边。

只见一楼庭院中的樱花树下,那位戴眼镜的男生正从容不迫冲着难为情举着情书、手臂僵在半空上的少女摇了摇手后,便背过身离开了。

“啊……这是被拒绝了吧。”香取遗憾地感叹道。

“什么啊,是江户川君啊……”看清人脸后,众人兴致寡淡地散开了,“真是大惊小怪啊,这可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

“什么什么,江户川君很有人气吗?” 

“你居然不知道吗?!那可是校外女生都时不时跑过来瞻仰的存在哦!”

香取歪了歪头:“到那种程度?”

“很奇怪?”其他人似乎显得更为疑惑。

“怎么说呢,他是挺帅的,但是不觉得……比如说啊,眼镜的品味有些太老土了吗?”

“才不只是因为长相呢!他可是去年以一年级生的身份就登上了足球部主力的位置,还是带领帝丹闯入全国大会的功臣嘛……”

“而且,别看他还是高中生,其实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侦探了哦!”

“尤其是国中的时候,还参与FBI的行动破获了一起超大的跨国犯罪组织的案件哦!”

“没错没错。和灰原同学一起参与的,听说两个人都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那段时间,电视新闻不厌其烦可是播了好多次的呢!”

少女们东一嘴西一嘴地扒道,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

“原来如此,真厉害啊……”香取惊叹道,低头思考了半晌后,她又随口问道,“这么说来,一起破案的灰原同学一定也很有人气吧,她还是个大美人嘛!”

走廊突然陷入一阵有些诡异的沉默,女生们互相对望了一下。

“欸……不对吗?”

她挠了挠头。

“唔……跟江户川君不同,大家似乎把她看做心高气傲的高岭之花,暗中倾慕的人也不敢付诸行动呢,可能是因为她比较低调……” 一位少女委婉地指出。

另一位心直口快的少女毫不留情说道:“话说,与其说是低调,不如说是她太孤僻了吧!”

许多人都颇以为然地点点头,少女仿佛得到了鼓励,语气又陡然多带了些刺:“你看……她平时都完全不跟大家搭话,也不参加任何活动,每次都说很忙,空闲时间完全用在她的神秘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记得她国中的时候还是有不少追求者的。”似乎是帝丹国中直升来的同学插嘴道,“感觉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封闭,也频繁有参与社团活动,虽然也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嘛,而且听说小学时是个更温柔会照顾人的家伙呢。”

同一所中学的知情者也点头道:“对对,虽然那家伙以前也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进入高中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极端了。”

“是这样吗……”

这学年恰好和两人同班、座位处于后排的香取,今天上午确实看到灰原同学一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连上课也没有停歇。想起这个,她又不禁想到化学课上为她江户川解围的行为,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说……两个人在交往吗?”

“江户川和灰原?”八卦爱好者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传闻倒是听说过不少呢,不过似乎双方都是否认的态度。”

香取沉吟道:“是关系很好的样子呢。”

“毕竟是青梅竹马嘛!”

“青梅竹马?!”她瞬间立直了身体,双眼隐隐放光。

熟知她的好友笑着摆了摆手:“啊哈,你是个青梅竹马属性控来着呢。没错没错,江户川、灰原,还有C班的吉田、小岛,A班的圆谷,听说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起玩了。”

“真好呢……”她想起课堂上前排两人熟稔地小声交流的样子,笑意就藏不住地自嘴角溢了出来,那种充满默契和理解的样子,正像是两颗完全贴上节奏的齿轮在完美运转,那不正是她所憧憬的青梅竹马的相处方式吗。

“嗑rpf不可取。”好友汗提醒颜道。

“因为……”少女的侧颊上浮现出一层浅粉,她双手交叉合十,微扭着身子说道,“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那种不管如何绝对不会背叛彼此,平时互相拌嘴、但又随时作为彼此坚实的后盾,同时完全互相理解,就连最狼狈的彼此也见过,所以再怎么都不会嫌弃远离,互相陪伴扶持一起走下去的美好关系吧!”

末了,她不忘再度垂着头,带着欣喜的语调感叹道:

“真好啊,我也想像灰原同学一样拥有一个那么帅气的青梅竹马啊……”

“喂喂、刚才还说人家眼镜老土……”身旁的人再度汗颜道。

 

 

“——我和他,才不是那种理想的关系。”

 

一道冰冷到极点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豁然劈开了喧哗的空气。

平静的语调之下,仿佛潜藏着海啸般不容置疑的绝对魄力,令叽叽喳喳的女生瞬间噤声,将目光投入阴影中那道身影,却在识别出面容之前已隐约知晓答案。

茶发、高挑。近乎苍白的脸未施粉黛,削瘦到隐约露出骨痕的脸却拥有着种别样的美丽,狭长的青蓝色双眸微缩着,收于身侧的右手握着一把卷起的稿纸。

灰原哀。

“不是……青梅竹马嘛?”她怔怔地脱口问道。

好友面部扭曲地用指尖轻轻拽了拽她。

而那个人像是自己不处于被暗中议论的中心那般,脚步不急不缓,坦然地走了过来。

她不知不觉后退了半步,似乎蓦然明白过来那个人被评价为孤僻的理由。

她周身的气场似乎太过坚决而又偏执,不顾周身的环境,她就像是一盆凉水、一道白线,光是自身行走就能划开一切所谓的“空气”,那些虚伪的社交辞令、假意附和、抱团的传言滋生,香取想,她并不是看不懂,也并不是不会配合,或许她反而精于此道。她只是已经不愿施舍哪怕一分精力而在这些或许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事情上。

皮鞋足尖轻轻叩击着地板,脚步一步步逼近,那一意孤行的身影令女生们都莫名向后缩着。她们最擅长的便是掌握“空气”一事,可既然此人不愿配合,没有人知道她会怎么做。

灰原哀什么都没有做。

她仅在走廊边缘侧身之时,抬眸略扫了香取一眼,就再吝啬于舍以她们哪怕一个眼神,只是兀自拖拽着那道清冷的影子向前,遁入了教室的阴影之中。

 

 

“我说啊。”

 

江户川柯南倚靠着在教室内部的门旁,感到身侧有人经过时恰到好处地开口,目光仍注视着窗外澄澈的天空:“你跟那些孩子说这个,也没有用吧。”

灰原哀顿了顿,抬眼瞥向他毫不偏移的侧颜。

少年的视线没有偏移,只是擅自说了下去:

“而且,我们现在的关系,放在常人眼中,被定义为……”

“——孩子?”灰原哀干脆利落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们已经高二了哦,就在今天。”她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朝着座位走去,一边加重了尾音,“已经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口中的‘孩子’还是指小学生的时候一般大了呢。”

身后是一阵未明的沉默。

灰原哀在座位面前停步,然后突兀地转身,对上那一双海蓝色的眸眼,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脸庞,将卷成一束的稿纸打上他的肩,泛乌的柔软唇瓣无声翕动:“然后,现在也是。”

 

 

江户川柯南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接话。

窗外肆意盛开的樱花随着悠风飘落,白鸽展翅偏偏起舞欢呼着,踏上新征途的学生相伴吵闹着期待着新的邂逅,名为春的爆炸卷袭了整个城市,四面八方每个角落都开始回暖。

而偏偏在这个空间内,这位茶发少女的肩头上仍堆满了霜雪。

 

 

 

 

Chapter.1

 

 

 

“所以,进展如何?”在上课的前隙,江户川柯南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灰原哀皱了皱眉,将目光从他脸上撤下,低声说道:“似乎行不通,不过,之前的假设下还有其他几种反应物可以尝试一下,我需要尽快回地下室进行实验。”

她加重音节读了“尽快”两个字。

“什么啊。”他读出了那字词下的潜台词,挑起半边眉托腮望了过去,“还在为我没同意你休学这件事生气吗?”

灰原哀整理着手上的稿纸,淡声回答:“并没有,只是对太过听你话的博士有些失望而已。”

“博士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才没有同意的啊。”江户川柯南为她的监护人澄清道,“在高二这么关键的时候休学,会减低校方的评价,对升学有影响吧。”

“将来……”灰原哀自嘲地勾起了嘴角,“灰原哀的将来吗?”

江户川柯南努力不去在意她话语背后的嘲意,他只是扭过头,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嚷道:“而且,要是成天都见不到你,那我可困扰了啊。”

她顿了数秒,随即轻勾唇尾:“啊啦,你就是靠这种话俘获万千少女心的吗?”

“笨蛋——要是少女心有这么容易俘获,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为情杀人的事件啊。”江户川柯南砸着唇,带着无奈的语气翻出了半月眼。

“由你来诉说俘获少女心的艰难,不觉得有些太没说服力了吗?”灰原哀翻动着稿纸,以戏谑的语调说道,“某位刚才还在楼下被告白了的大人气江户川君呢。”

“你看到了吗。”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总之啊,既然你现在也没法进展,下午就好好听课吧,之前被新的化学老师盯着看了好一段时间呢,她一定是瞄准你了。”

“不,我再试图纸面推算一下能不能排除几个可能性吧。”灰原哀说着就摊开了稿纸,用钢笔圈出了几个点,“减少一会的工作量。”

“现在大费周折做这种事也意义不大吧。”他抱怨一般嘟嚷道。

“总比虚度光阴要好吧。”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只余下她笔尖在纸面划开的沙沙音,夹杂在周围细碎的喧闹声之中,又遁入无边海洋消失不见。

 

“呐、”

江户川柯南望着窗外,假装不经意般突然开口道。

“什么?”

“如果说这次的假设不成立的话……就放弃吧。”

 

灰原哀的笔尖空滞了数秒,她垂下头,被茶色刘海的细碎发丝掩盖的双眸看不出神情,半晌过后,笔尖又不偏不倚书写了起来:


“这个假设不成立的话,我会再去找其他可能性,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答案根本不存在呢?”

“那么,”

灰原哀的目光凝固在稿纸上,没有丝毫的偏移,语调平静而又笃然,

“——我会创造出答案。”

 

江户川柯南扭开了视线,轻叹了一口气。他心知这样的说辞持续下去也失去了意义,相似的争执在他们之间已重复无数次,成为了问好一般的家常便饭,但终究不过和那些八卦新闻的讨论一样虚妄而无意义。

这一次的过程就和数月前的那次尤为接近,而那次的结果是灰原哀冰冷将他逐出阿笠博士家,还留下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没毅力的男人呢”,这般刺人的话语。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我们。

他望向窗外浮动的云彩,记忆随着流动的风卷回过去。

 

第一次的冲突大概是刚上国中那会,她已经发觉他对临时解药的抗性越来越强,提醒过他也许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而他不久后用在了一次危险的行动中。

他完美地救下了被不慎卷入事件的兰,那次却没有对她说等我。

在那次行动中,他感觉身体在充分锻炼下,其实和大人的性能已相差无几,而他也并不抱有什么回到原本身份的期待了。于是他在心下做出了决定,便心态轻松地去找了灰原,挥着手叫嚷着,“喂,灰原,已经不用研制解药也可以了哦……”这般那般跟她解释了。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个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过程,甚至在想象灰原会一如既往毒舌地说,“啊啦大侦探你可终于想通了,就放弃名声老老实实做个国中生吧”,之类的话……却不曾料到,这会成为他们接下来五年最大的争执。

他还依稀记得在他说完之后,灰原脸上流露的强烈讶异。

然后她站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到他面前,深深、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眸底,那个凝视很漫长,又似乎很用力,甚至变得有几分瞪的意味了,盯得他浑身发毛,又丝毫不敢动弹。在过去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时间后,灰原终于移开了视线,然后用一句冰冷如霜的话把他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开发解药吗?”

 

 

是啊,我真够自以为是的。

江户川柯南轻嘲地嗤笑了一声,又扭过头去看身侧的人。

 

——但是,你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茶发随着窗外投来的风轻轻摇曳着,她的侧颜在阳光的斜照下显得令人怜惜,眼中的冰冷却是一片生人勿近的气息。

之前他总以为她的执念会随着时间消散,可不知为何,愈是经过时间她反而愈发执着、愈发疯狂地将自己投入研究的旋涡,就在升上高二的昨天,她眸底的焦急又比前一天更深了许多。

 

 

如果你要是喜欢做的话,那也就无所谓啦,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和你一条战线、倾尽全力支持你的,但是……

他这么想着,目光落在她抿紧的唇和蹙紧的眉上。

 

——分明你看起来,总是那么的勉强啊。

 

 

这个倔强的家伙,如果搞不清那个答案的话,恐怕终生都无法劝服她吧。他想着。

 

 

从帝丹高中的大门步出,只见樱花铺满的坡道一路向下,身着蓝色西服三两成群的学生们调笑着前行,江户川柯南将包反手背在身后,边走边用鞋侧随意踮着足球,抬头一瞬恍惚间,眼前晃过了黑色长发的少女和棕色短发少女互相嬉闹的模样。

他略愣了一瞬,足球从停滞的鞋侧倏然跌落。

嗯,比起那个时候,两边的树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啊……他用指尖漫不经心比划着对比思考道,刚想去低头捡足球,扭过头却发现足球在身侧人的指尖手着转,灵巧地被抛了回来。

……啊,还有现在在我身边的是这家伙啊。

他不禁一个勾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接过足球。

灰原哀轻叹了一口气,扭开了视线:“话说回来,今天这个时间就跟我一起回去好吗,侦探Club招募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那个呢……真遗憾,这次似乎也没有人通过测试呢。”江户川柯南无奈地摊了摊手。

“一~个~都没有呢——”灰原哀打了个哈欠,夸张地拖长了尾音,“不觉得是试题的问题吗?那也太刁钻了一点吧,话说,关于福尔摩斯问题的占比也太多了吧。”

“什么啊,我可是勤勤恳恳俢改了几十遍,直到元太也能通过的为止来着啊!”

“是耳濡目染吧,毕竟听人在耳边念叨福尔摩斯念叨了十年,这也难免吧……”

“是我的错吗?!”

“当然,很明显呢。”灰原哀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江户川柯南略一皱眉,迟疑地小声嘀咕:“可是,兰的时候就……”

没有听清字句的灰原哀,只是感到奇怪地歪着头望向他,数秒之后,又听他自顾自地发出一句小声嘀咕:“是听的方式不一样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短暂地好奇之后,灰原哀又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嘛,我也没兴趣知道就是了,比起这个,还是早点回去……”

“那个、”江户川柯南吞咽了一口唾液,似乎是终于从哪里得到了勇气一般,开口道,“其实啊,我拿到了两张今晚福尔摩斯新编话剧的票……”

“不可能的。”果然是毫不留情的立否决。

江户川柯南腆着脸皮再争取了一下:“……你再考虑一下嘛,难得的机会来着。”

“我跟你说了今天要抓紧做实验吧。”灰原哀不耐烦地蹙眉扶额道,“话说,邀请你家的那个她和你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你说兰?今天晚上新出老师邀请她一起吃饭来着呢。”

说完这句话的江户川柯南,发现少女的身形忽然又猛烈晃了一下,脸色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连忙扶住了她,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真是的,都说了你要多注重一下自己啊,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吧,今天中午是又没吃午饭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你真的好吵啊。”灰原哀蹙紧眉尖,扯紧包带低声说道,她不管不顾地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快步向前,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在两秒之后变得稳定了起来。

“我真的该快点回去了。”她说。

“等、等等我……”江户川柯南连忙跟了上去。

 

 

 

一个人看福尔摩斯话剧的夜晚是寂寞的,回到家之后的江户川柯南,在床上反复思考着那些改编或好或缺陷的地方,来回揣度的时候,脑海内时不时又冒出了灰原哀的脸,他更加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被闹钟从关于福尔摩斯的梦中惊醒,他拼了老命唤醒毅力,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早早地就出了门。

沿着熟悉的路来到阿笠博士家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在卧室寻找无果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他走入了地下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无数纸质资料的海洋有河流溢出,被足尖所阻挡。那个削瘦的茶发身影处于层层叠叠A4纸的正中央,肩头披挂的白大褂似乎融入了这片白色的海洋,她的身形就这样被埋没在铺了遍地的资料中。

灰原哀向来爱整洁,总是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会成这样的局面,可以想象到的是深夜不断翻找资料,最终疲惫到极致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吧。

也就是说,看来之前的那个假设果然还是失败了吗……

江户川柯南有些不忍心叫醒安然熟睡的少女,不过想到要是一会迟到了,之后很有可能又被换着法子挤兑责责难,他还是抿了抿唇,在她身边俯下身,用右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刚才还呼吸均匀的少女立刻睁开了眼睛,那双晕着水汽的蓝色眸眼半眯着望向他,令他感到侧颊发烫的同时,在数秒后便褪去了所有迷离。

“今天就休息吧……”他在半空中举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冷淡地说道:“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他无奈遂了她的意走出门外,又忍不住依靠在门口,关心地侧耳倾听着内部的动静。

 

半分后,一声轻咚闷然传来。

“灰原?”他贴近门廊,试探性地问了问。

没有任何回应。

他有些急切地再度敲了敲门:“灰原?灰原?!我进来了哦……”

江户川柯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在视野一晃之中,依稀瞥见衣衫才褪去一半的茶发少女,将大半的白皙肌肤袒露在空中,茶发凌乱散落着,她就这样倒在了资料之中。

“什么啊,又睡着了吗,这么累吗,就算之后会被骂,这次还是别叫醒她好了……”他连忙捂着眼睛,又稍许送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靠近少女,打算为她披上白大褂再搬去卧室,触及肌肤的时候却骤然发现那触感如此的冰凉。

“灰原?灰原!”察觉到些许不对的江户川柯南,猛烈地摇晃着少女的身躯,然而向来浅睡警惕的她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灰原?”

 

 

他的指尖不受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Between the lines. 1

 

 

 

“对不起呢,吉田同学,突然把你叫出来。有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所以忍不住想打听一下。”香取俯身从自动售货机底部中取出两罐红茶,递给了吉田步美其中一罐,“这个就作为不成器的谢礼好了。”

“不用这么生疏也可以的吧,我们去年不是同班同学来着吗?”吉田步美笑道,颇有干劲地挽起袖子举起了拳头,“而且,倾听委托也是侦探Club部员的责任嘛!于是——是什么事?”

“那个……”香取迟疑地开口道,“侦探Club的各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吧……”

闻言,吉田步美愣了半秒,随即了然一笑,她放下右臂接过了红茶:“啊,我知道了,你从小哀那里听说了什么吧?”

“不愧是侦探Club的部员啊。”

“我可接受不了这样的奉承呢。”吉田步美苦笑着摆摆手,“其实是因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来着呢……”

她垂下眸,唇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柔软。

 

“小哀她呢,不知为何,和我们一起提起的话就没关系,但是,只有被和柯南君一起提起的时候,她会坚决否认‘青梅竹马’这个称呼方式呢……”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啊。”吉田步美抬头遥望着天空,眸底也流淌着些许迷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对青梅竹马的定义不太一样吗,还是说……对柯南君有什么特殊看待的必要呢。”

 

“说起来,他们今天两个人都缺席了呢,有什么发生了吗?”

“无论如何,希望能一切平安啊……”

 

 

 

 

Chapter.2

 

 

 

“不用太担心了,只是长期的过度疲劳、身体透支而已,打几天点滴,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医生翻阅着病历表说道,冷静之中又带着几分惊叹意味,“不过,搞得这么严重还真是少见啊,现在的高中生压力都这么大的吗……长此以往这样的生活习惯下去,会给身体留下长期隐患的,应该提醒她好好注意休息、规律作息。”

江户川柯南和阿笠博士快速对视了一眼,无话可说。

那个拥有顶尖医学水准的科学家,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和可能的隐患呢。违背这些状况也要继续坚持的事情,旁人想劝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嘛,老夫也隐约感觉会有这天了吧。”阿笠博士看向床上虚弱昏睡的茶发少女,挠了挠侧颊,“最近的她实在是太辛苦了,很多次老夫半夜夜起出来的时候,都还看见地下室的灯亮着。”

“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啊?!”

江户川柯南蹙紧了眉头,怄气地鼓着腮帮子说道,“我倒是不懂事科学家的执念还是什么的,不过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体也赔上去吗……”

“科学家的执念?”阿笠博士摸了摸胡子,“你是这么看的吗?”

“还是说……”江户川柯南迟疑了片刻,声势变弱了几分,“就那么想变回那个叫做宫野志保的女人吗?”

阿笠博士顿了顿,笑呵呵地开口道:“柯南你,难道是在担心这点吗?”

“哈?”他歪了歪头。

“你在担心哀君变回一个你不认识的陌生冷淡女人,失去至今为止构建的关系吗?”

江户川柯南愣了愣,随即翻了个白眼:“笨蛋,怎么可能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嘛,可能会稍微、稍微有一点担心吧,因为想来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叫宫野志保的女人,除了她的姐姐和那个组织以外,对她所知甚少,如果灰原是为了变回她而拼命努力的话,我也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他哼着鼻子,发出一声嗤笑:“但是,冷静下来想想的话——那家伙不管怎么样都是那家伙吧,那个一脸冷淡的哈欠女,我可不认为身体或者身份的改变就能置换她的本质。”说着说着,他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所以说,这方面的担心也太多余了。”

“嗯哼哼……讲得很不错嘛。”阿笠博士满意地笑了笑,“好,老夫就当你是通过了青梅竹马理解性测试的第一关,告诉你一件事吧。”

“有要说的话就别卖关子了吧博士——”

 

“咳咳,听好了,哀君她啊,可没有变回去的意思呢。”

 

 

“……欸?”江户川柯南愣住了。

阿笠博士走到了少女的床边,摇了摇手指:“因为老夫也些点担心啊,如果她变回原来的姿态,也许就不能借住在我那边了,于是有一次问了问她。”

“不过,她却说,反正宫野志保是孤身一人,家人都去世了,组织也背叛了,根本没有回去的地方。反倒是灰原哀拥有亲情、友情和容身之地,就这样继续下去也还不错吧。”

“那么……”江户川柯南刚想说点什么,阿笠博士却打断他继续说了下去:“至于科学家的执念?或许是存在的吧,不过应该并没有到那种程度才对。”

阿笠博士似乎陷入了回忆,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道:“你们国中的时候,我还偶尔看见她会翻阅时尚杂志,露出很向往的样子……我感觉,她也是有很多研究解药以外想去做的事情吧。不只是娱乐方面,就连科研方面,她在翻阅科学杂志的时候,也会偶尔注目很久某些新颖的领域、或者是新奇的观点。毫无疑问,她在广阔的领域都是拥有兴趣的。”

“那……”江户川柯南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那到底是为什么啊!是什么还让她在都已经过去十年的今天、在现在还如此执着于研制解药呢?”

 

“已经提示到这一步了,还是猜不出来吗?真是青梅竹马失格了啊。”

老人叫慈爱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与少女共同生活过十年的他,以权威的语气,突兀喊出某个被封存已久的称呼:

“——当然是为了你啊,新一。”

 

 

“……哈?”

 

江户川柯南愣愣地将视线投向仍在昏睡中的少女,她不断喘息着,额顶布满了晶莹汗珠,仿佛还在与什么激烈战斗着。让她如此执拗,不顾一切坚持的……是我?!

“不,可是,我可是很早就跟她说了,不用为了我研制解药了啊——我早就已经放弃工藤新一的身份了啊!”

“真的吗?”

这位从小陪伴着他的邻居,正一动不动凝望着他,眸底拥有着仿佛看破了一切般的从容,他捋了捋胡子:“你真的已经对工藤新一完全没有留恋了吗?”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当然了,博士,我都说了我已经放弃变回去了!”

“放弃,或许不是那么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哦。”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博士转向窗外的眸光变得有些温柔,仿佛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闪光:“哀君她啊,可是十分敏锐的呢……在她告诉我之前,老夫也不知道,在我注视银杏的时候,会露出那种眼神吧……”

“……博士?”江户川柯南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位博学的老人,又将专注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宣告般的确信和深沉意味低语道:“柯南你一定也是没看到过吧……”

 

“——在你注视兰君的时候,时至今日也经常露出的那种眼神。”

 

 

 

“什么眼神不眼神的啊,博士也开始学会故弄玄虚了吗,简直跟那个家伙一样啊……”

迷茫又不满地小声嘀咕着,江户川柯南和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将滑板竖起抱在怀中后,小跑着步上咖啡厅旁狭窄的楼梯,推开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大门。

“哟,听说你今天没去上课,小鬼头?”

一头染成金色的短发精细向后梳着,在名贵的耳饰和项链的修饰下,精致灵巧的妆容被衬出几分妩媚和优雅。铃木园子轻巧勾起着唇角,端庄地坐在熟悉的沙发上。

江户川柯南不满地横着眼宣称:“我已经高二了,园子姐姐。”

“嘻嘻,对大姐姐我来说还完全是个小鬼头吗。”铃木园子撩了撩廓发,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是的,这个女人,不就是稍微年长了几岁吗,干嘛这么得意嘛……

像是附和他心底的抱怨一般,一道温柔的熟悉声线穿至耳侧:

“是呢园子,柯南君现在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了吗。”

黑色的披肩长发温顺而下,柔和的眉眼中潜藏着岁月的痕迹,变得更为细长的双眸微微眯着,唇瓣被浅粉的口红完好勾勒。毛利兰偏了偏头,亲近地朝他问道,

“比起这个,小哀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江户川柯南一转态度,瞬间将双臂抱在脑后,扯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嗯,没什么大碍,我回来拿一下作业本而已,兰姐姐你们聊!”

他的目光定格在熟悉二人身侧的短发成年女性身上,那似乎是她们在酒会上新交的朋友,自己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她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望了这个有名的高中生一眼,又和兰与园子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话说回来,两位真是关系好呢。”

江户川柯南在桌子边俯下身,一边翻找着课本中夹杂的作业本,一边以余光打探着成人女性三人组,只见铃木园子一把揽住了毛利兰的肩头,亲亲热热地说:“那是当然的,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吗……

 

他指尖的动作停滞了半秒。

以前要是说起青梅竹马的话,园子一定还会加一句“还有新一君”的吧——这样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在数十年内,一直以这个词与那两个人相连着、一直被相提并论的他,似乎是失去了一份容身之地般,有莫名的不甘像是竹笋一般升起了,他微微蹙起了眉尖,视线不知不觉间飘到了正微笑着轻轻点头的毛利兰身上。

 

 

“咔擦!”

 

在那道声音划过耳际时,江户川柯南立刻敏锐又迅速地回首望向声音的来源。被那过于犀利清明的视线紧紧注视,成年女子端起相机的手也不由得轻轻一抖,她连忙略显慌张地解释道:

“啊,抱歉,未经允许地做出这种事……是因为我最近加入了一个摄影同好会,这周的主题是捕捉周身感觉有趣的瞬间,不知不觉已经养成看到了好的构图就忍不住拍下的习惯了。”

“不不,没关系的哦。”江户川柯南的脸上立刻褪去了严肃,切换成一个爽朗的笑容。

“真是的,你也做得太认真了……”毛利兰跟她互相调笑着,铃木园子还摊了摊手,“没事没事,那个小鬼被拍一拍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啦……”

女性似乎还是有些在意,这时相机刚好吐出一张拍好的彩印照片,她便取下那张照片,伸手递给了江户川柯南:“如果介意的话,就请你收下这张照片吧。”

伸出手接触到照片的江户川柯南,刚想向前推辞掉,捕捉到照片内容的黑色瞳孔猛地一震,他霎然失了语,在不知不觉间,便已将照片紧紧攥在手中。

他将照片放近到眼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眸。

那位女性似乎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向兰和园子打过招呼,问候着自己的同时推门而出离开了。

他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依旧浑然不觉地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仿佛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徘徊沉溺在照片上自己双眼的颜色之中,微张的唇轻轻颤抖着。

成像效果不算太好的照片上,望向前方的少年深沉复杂的眸底是一片静谧的蓝,混杂着些许反光的白,和白光深处的蒙上的浅浅灰影而已,像是海洋中漂泊的一片寻觅港湾孤帆。

任谁都本不该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可他却看见了、他终于来到了她一直所见的景象中,他看见,那一刻,在自己眸底倒映的是……

 

——工藤新一。

 

 

镜花水月之中,他望见一位被岁月培养得面相成熟的侦探,自然而然地坐在毛利兰和铃木园子的身侧,紧紧握住青梅竹马爱人的手,或许相互的无名指上还嵌着银白戒指。那个本该存在、在他年轻时从来理所当然认为应该存在、现在却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处的——虚妄的身影。

 

原来就是、这种眼神吗……

 

 

——灰原一直感受到的、注视着的,是这样不成器的我来着吗?

 

他回忆起与她每一次的争执、每一次的讨论。

她不辞辛苦坚持了十年的研究,在他每一次问起理由的时候,都是这么一边冷淡答着“不关你的事吧”,而一边注视着这一面的自己来着吗?

连周围人的大声呼叫都充耳不闻,江户川柯南眼镜背后的冰蓝双眸,在漫长的时间内始终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张照片,直到感觉视线边缘仿佛变得稍许模糊了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力度大到令牙尖所触的唇瓣都开始微微渗血,然后那被自己欺瞒已久、否认已久、压抑在心底已久,积累为火药的某份心情终于一口气爆发开来,轰轰烈烈地掀开了天顶——

 

 

 

——怎么可能没有留恋啊,可恶!!

 

 

工藤新一。

不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是被父母精心选择、寄托了美好寓意的这个名字。

从幼时就一帆风顺,和青梅竹马的少女相伴共同长大,希冀着终有一天在圣洁的仪式上掀开她的头纱,一起构筑一个美好而温馨的家庭;同时,以这个名字作为侦探大展风采,让所有人都知道身为儿子的自己也不会输给父亲……

这般自幼以来的目标和坚信,在十七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而彻底破碎。

 

 

自己的人生,怎么可能简单舍弃得了。

 

就算表层意识已经做下了决定,眷念却始终潜藏在心底,总会时不时找机会冒个尖。在兰和园子升入大学时、在兰和园子开始工作时、在兰和新出老师走的越来越近时……在意识到他的身高终于追过了她、却离她越来越远了的每一个瞬间…………

 

曾经“工藤新一”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了。

——包括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女。

 

 

很痛、

很痛啊……

过去了十年,也依旧没能消除的痛楚,如今还时常在暗中作祟着。而一经察觉便如洪水般猛烈的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右手五指不知不觉按上了心口,帝丹的蓝色西服被攥到扭曲变形,仿佛要将它扣出五个血洞般紧揪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痉挛的双腿在不自觉后退。

 

他的脑海中突然撞上了许多纷杂凌乱的片段,一会是樱花班内他与兰和园子在一同吵闹,一会是少年侦探团的成员以他为中心解决着事件、一会是国中的他和兰在夕阳下不言不语而彼此心系的同行,一会是他和灰原哀搀扶着彼此踉跄从组织最后根据地的废墟步向FBI的货车、一会是他在伦敦呈表心意拉住了兰的手、一会是为地下室趴在桌上浅眠的灰原哀披上白大褂,一会是他推入空手道部的门微笑看着威风凛凛演武的兰、一会是他推入侦探Club的门看见灰原哀神色冷淡阅读着医学书籍……

它们彼此尖锐地冲突、相撞,天翻地覆胡搅着,他仿佛立于分叉口看着两次人生迥异的轨迹,被迎面撞来的碎片的激突撞得粉身碎骨,眼镜滑落入深不见底的空洞,千般的情绪在胸口纠着发烫,令他感到头痛欲裂。

 

在天旋地转的混沌中,他模模糊糊地思考着。

难道说,那家伙不愿和我的关系被称作青梅竹马,也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不让我感受到这种熟悉的称谓后指向的对象被替换的落差感吗?

……可是、啊咧?

他忽然想到。

就算如此,在与步美、元太、光彦……还有,灰原那家伙之间的关系被称作青梅竹马时,令自己觉得别扭之类的——似乎一次也没有过啊?

 

 

就正当将江户川柯南还在混乱思考揣度着其中种种时……

那句问话突然撞入耳侧。

“啊啊,算了,先不管那个嚣张的小鬼是怎么了,反正估计是些无聊的高中生恋爱烦恼吧……比起这个,兰,你对新出老师的再次求婚到底怎么想的,是时候做出回复了吧?”

江户川柯南猛地抬起了头。

毛利兰迟疑地挽起了耳边的碎发,她交叉握紧的双手猛地攥了一下,青紫色的眸底似乎有水光轻涟着,她落于地面的目光颤抖了数下,最终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敛紧了眉关,微颤的清丽语调仿佛寄托着最后的希望和念想:


“……果然,我还是对新一…………”

 

 

听吧。

——这现在依旧如鼓似雷锤动的心跳,不就是这份留恋最好的证据吗?

 

江户川柯南埋着头,狠掐着照片将其蹂躏成团攥在拳心。

结果、他也还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天旋地转的视野中,捏紧了双拳摇晃地朝前迈出一步,然后听见自己带着轻磁的低沉声线清晰掷于地面:

 
“兰——”

 

 

这一声穿越了时空,仿佛与十年前游乐园内的呼喊重叠。

 

 

 

茶发少女的意识游离于混沌的边界,连最后理性都在迷宫中沉沦,像是铅水被注入身体那般,冰冷的触觉吞噬着四肢百骸,但血液又仿佛在燃烧着般强烈发烫着,相异的触感几乎要从内部将身体撕裂开来。意识稍微清醒之时,只感觉满头的冷汗沿着发丝蜿蜒而下。

 

 

像是从天边传来般,模糊不清的对话映入耳畔: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同班同学的朋友。”

“嗯?仅仅是这样吗?”

“啊……是陪伴我很久的、很重要的朋友。”

“青梅竹马吗?”

“嘛,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她最后的意识紧紧抓住那正在不断远去的声音,像是一根浮于水面的稻草,在她将要抓住之时直直穿刺了心脏。她在识海中奋力挣扎着,红肿嘶哑的声带想要声嘶力竭地呼喊出口: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那个称谓,不是属于我的啊!

 

已经夺走得够多了。

已经从她那里夺走的够多了、已经让她流过够多的眼泪了,不要让我连这个都夺走,不要、不要、不要、不行……——还回去啊、得快点还回去才行!

 

这是你欠下的债,必须由你来偿还。

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嘶吼道。

所以、要快点,再快一点,去研究出解药——

趁一切还来得及之前……

 

——去把“工藤新一”好好地还给她、还给他们啊!

 

 

似有依稀咸辣泪水自眼角无法控制地浸出,焦灼在视网膜顶端燃烧起舞,刺痛立刻传至了全身上下,她的意识杵逆着河流,迎面万千荆棘的利刺,不顾浑身狼狈地前行着。

 

快点、快点,已经没有时间磨磨蹭蹭了。

每当江户川柯南愈发接近工藤新一的痕迹,她便愈发地焦急,或许是心底某处也隐隐感觉到,在他彻底追上了曾经的他之后,大概一切都会来不及了,两条道路将会彻底分崩离析,所以、现在必须,快点……


——站起来啊!!

 

 

 

纤细的双手紧攥着洁白被单、猛张的薄唇大口大口喘息着。

灰原哀倏然睁开了双眼。

 

 

 

 

Between the lines. 2

 

 

 

千野翻阅着资料的手不断停顿,神情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用指尖轻轻转动着圆珠笔,来回核对确认资料的无误。

——灰原哀,女,17岁,帝丹高中高二B班学生。

与她意料的不同,这个上课公然开小差、新学期第二天就请假的女生,成绩却与课堂表现相反,在各科都是A*的顶尖成绩,尤其是她任教的化学,几乎是次次都拿了满分。

但如果去翻阅教师评语那一栏,又会发现她在课堂上的我行我素也并不是第一天了。相反,从国中开始就有多次老师对此表示不满。

“课堂每日都敷衍了事,也能取得这样的高分。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她一手托腮,一手翻看着她唯一一次化学没有满分考试的试卷复印件,错的唯一一道题相当简单,怎么都像是为了不过于显眼而故意为之,但倘若如此,只错一题的伪装可有些显得半吊子了。

千野举起那张复印件,对着阳光下,仔细端详着,喃喃念出了秀丽笔记书写的答案:

“取代反应……”

 

 

错得如此离谱。

 

“正确答案是——加成反应。”

 

 

 

 

Chapter.3

 

 

 

浸满汗珠的手勉强攀上了栏杆,却忽然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被握住。那只手一点一点掰开了她的指尖,然后将她使劲地按回床上,她立刻慌张地试图挣脱,接着被握紧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她对上了一双带着无奈的熟悉眸眼:

“笨蛋,这么快就醒过来了,你又在勉强自己了吧。”

灰原哀望着那具熟悉的黑框眼镜,怔怔地呼唤出声:“工藤君。”

“是。”他顺手将她的手塞回被单内。

灰原哀只好老实地倒回床上,她瞥了一眼还在滴答下落的点滴,又冲他轻声说:“休息到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先提前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江户川柯南坐在原位,半点动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抓着她床边的护栏:“医生说你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我就是医生。”她坚持道,“我最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休息到明天就已经够了。”

“知道的话就别这么乱来啊,都把自己搞进了医院,还叫我怎么相信你?”江户川柯南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怒意,“这是父母给予你的重要的身体吧,别肆意妄为啊。”

灰原哀闷声回道:“还真是道貌岸然的正论呢,可惜,他们倒是不怎么珍惜自己,所以现在也没法找我算账了。”

他无奈地问:“这么着急回去,又是想快点研制解药吗?”

她叹了一口气,在被子中蜷缩起身体:“你又有意见了吗?”

 

 

“不,这次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似乎感受到些许凝重的气息,灰原哀顿了顿,将被子拉下一角侧过身子,斜眸向后望去。

仿佛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已久的枷锁一般,只见江户川柯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西斜阳光的照耀下,他露出了一个释然而又痛快的笑容:


“就算你研究出了解药,我也已经不打算变回工藤新一了哦。”

 

 

“……你说什么?”灰原哀愣住了。

“所以说,就是这样。”江户川柯南以不容置疑的语调甩下通知。

“兰那边,我也经和她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她的声线微颤着,眸中鱼跃着惊惶。

 

“——我已经告诉她,工藤新一不会回来了。”

 

 

 

数小时前。

 

 

“兰——”

“……姐姐。”

 

他只隔了半秒,便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唤出了熟悉的称呼。

“柯……南君?”

平时粗枝大叶的毛利兰,在关键的地方心思却格外细腻,察觉到异样的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动不动认真注视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

 

“——我觉得,新一哥哥大概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哦。”

江户川柯南埋着头,犹疑的语调在叙述中变得逐渐坚定。

“兰姐姐你,还是不要等他了吧……”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了数分,以泄愤般的意味低吼道,“那种白白浪费了你十年青春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再等了!”

出口的话语像是一把倒转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那滚烫翻涌的强烈愧意几乎要灼伤他的喉管,心音在熔岩中苦苦挣扎,击上地表的缝隙喷涌而出。

“是、是啊!”似乎是有些惊讶于向来与新一亲近的柯南会说出这种话,铃木园子先是愣了数秒,随即便高声附和道,“你这个小鬼头,还是偶尔会说点好话嘛……那种不守信的家伙,兰你还是忘了他吧!”

 

毛利兰没有回铃木园子的话。

她只是在原地呆呆地盯了江户川柯南数秒,然后在铃木园子“怎么了,兰?”的不解呼唤中,她推着沙发缓缓站起身,花了很长时间将腰板挺直,然后走到了江户川柯南的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眼镜后的那双海蓝色眼睛,出口的话语仿佛轻盈如羽毛,却又仿佛万分沉重:

“真的吗……?”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柯南君?”

 

 

他怔怔看着眼前被放大数倍的蓝紫色双眸,那双光涟涟的眸底仿佛掺杂着些许哀怜和祈求,令他的心头猛地为之一颤。他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镜片的反光,然后从那深处隐约瞥见了一道人影,一道与方才照片中自己眸底同样的人影。那个身影将所有光芒都汇集于一身,或许代表着她的梦与希望,她的救赎与信仰。

 

江户川柯南艰难地张开了唇,他感觉舌头仿佛有千斤那般重。

即使如此,他还是品尝着这份仿佛要将舌尖麻痹般的苦涩,毅然以词句为刃,一刀斩断心底曾最为重要的那条红线:


“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说兰姐姐,你就接受新出老师的求婚吧……是时候忘掉新一哥哥、去开启一段新的旅途了。”

 

 

毛利兰捧着他的脸。

她仔细凝望着他,她用目光仔细临摹着他的每一处眉眼,又仿佛在透过他看着更远什么地方。她那冰凉而又修长的触及到了他的镜框,轻轻拉拽勾着,却没有施加力度。在江户川柯南如雷的心跳声中,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般的对视后,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放下了双手。然后,眯起月牙般的眸眼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微笑:

“我知道了,就这么做好了。”

 

 

“等、等等兰?!”

虽然一直有劝说好友,不过铃木园子没预料到她突然就这么干脆地做出了决定,她的目光在柯南和兰之间周转着,有些不明所以。

毛利兰依然望着戴眼镜的男孩,轻笑着说:“我稍后就去联络新出老师,告诉他我的决定……那么,柯南君也快些出门吧,小哀这个时候一定很需要你呢!”

“啊,嗯……”江户川柯南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作业本,走向门口的步伐显得缓慢到蹊跷,在打开门之后,他还转身向后望了一眼,小声告别道:

“那,我走了哦,兰姐姐。”

 

曾经是他青梅竹马和梦中情人的那个人,此刻也一如二十三年前那般温柔地微笑着、无声包容着他的一切。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挺起胸膛笑着朗声告别道:

 


“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那之后,我又以工藤新一的身份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在海外和父母定居,不会回去了……”江户川柯南平静地平铺直述道,“她也有所预感的样子,并没有怪罪我什么,而是似乎心情愉快地祝我在那边顺利了。”

灰原哀早已掀开被子立直了上半身,她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擅自做什么……”

“啊,是我擅自做的。”江户川柯南打断了她,“不过说到底,这本该就是我自己的事吧,怎么决定都是我自己的事才对。”

“自己的事?”灰原哀蹙紧了眉,湖蓝色的眸底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愠怒,“那么……白白等待了你十年的她又怎么说呢!”

“……这是我的错。”江户川柯南的眉关轻微一抖,“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底抱有期待的期待,在让她背负得越来越沉重的同时、还潜意识想着为名为工藤新一的自己留存一丝生机的余地,迟迟不把话说绝,而是搁置她的心情过了这么多年……”

灰原哀蹙紧眉头呵斥道:“正因如此、才要等变回去之后,好好地补偿她,让她幸福才——”

“灰原。”

她一愣,暗光下那双海蓝色的眸眼认真地盯着她,像是一道光直射入心底,

“像你这样敏锐的家伙,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现在,就算是我变回去了……”

他一字一顿、像是要戳入自己心底那般,坚决地说道,

 

“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的故事,也已经注定无法迎来美好结局了。”

 

 

灰原哀咬紧了嘴唇。

江户川柯南耸肩一笑,他望向窗外轻声道:“兰早就已经从心底接受了新出老师了,而他其实是一个比工藤新一更适合她的男人。不会让她担心受怕、和她有共同话题、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兰早已不再发自内心等待着我回来了,那只是一份太长时间所压抑攥紧的尖锐执念,不、仅仅是偏执而已。”

 

——对,就和我跟你一样。

他苦笑着想道。

 

 

茶发掩盖住了灰原哀的表情,他只能瞥见那垂发下削弱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下一秒灰原哀猛地昂起了头,紧紧揪住了他的领口、将他的衬衫下拽,碰一声剧烈撞上了他的额头。她咬着牙关,自牙缝中逼出愤然低吼:

“这些事情……这些都不是放弃的理由吧!我所认识的那个工藤新一,就算是路有多难、障碍有多少,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放弃,就算是狼狈不堪浑身污泥,也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开辟一条道路……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你终于正视了你无法对过往身份的留恋,那就该赶紧去往那个方向努力才对吧!”

“或许吧……”江户川柯南的眼镜因撞击的颤动滑到了鼻尖,那架眼镜背后的蓝色双眸却依旧无比平静,“但是,我不是工藤新一。”

“……你是的,工藤君。”她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双手之上,缓缓垂下了头,将额角抵上他厚实的胸口,嘶哑地叫喊道,“……我知道你是…………”

“呐、灰原。”

江户川柯南注视着她头顶的发旋,低声开口道,

“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你说什么?”

良久,上面再没有传来动静。

灰原哀迟疑地、缓慢地微微抬起头,撞入了那片静谧的蓝色海洋。

一瞬,天旋地转。

她的视线仿佛穿越过了无数的时空,在记忆的海洋内遨游。穿过两人一起上下学的每天日常,穿过他每一次问候自己饮食情况的关心,穿过两人比肩对决组织的会议,穿过那些课间只有彼此了然的细碎低语,穿过一个又一个案件默契的冒险和胜利,来到了某个平淡的清晨……

她一身红衣,娇小身躯的低矮视线令每一个动作都充斥了无比的不安,反复压抑着窒息感,跟在老师身后走入了教室的门,她以探究的目光望向教室内部。然后,像是一道明光劈开了整个漆黑夜空,后排座位的重重交叠身影中,他被一瞬烙入了眼底深处。同样矮小的身子,黑框眼镜后那点缀着智慧光芒的海蓝眸底、却潜藏着和自己一样的孤独与不安定。于是她浅浅勾起唇尾,又很快收敛佯装无事地径直迈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定格于记忆中的一幕时隔十年再度被唤醒。

她怔怔弥留于那片深蓝的海浪中,从镜面反射中望见了一个诧异睁大双眼的自己。

矮小的身影旋转着穿过无数的记忆碎片来到她身边,再度舒展开来的面孔更为成熟,带着少年的清爽气息,便是眼前每日凝视的身影。

鼻尖触及的是一如既往的黑框眼镜,冰凉温度带来无比安心的触感……

 

——江户川柯南?

 

 

“你只看见我对工藤新一的留恋,却未正视我对江户川柯南的感受啊。”

 

他以略显气恼的语气低诉道。

又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十年了啊,自我们相遇开始……真是的,这简直是青梅竹马了嘛。”

 

 

十年。

 

 

江户川柯南。

虽然是情急之下想出的名字,却是他最爱的推理小说家们的名字组合。

使用这个名字是从在游乐园被打晕那天开始,可他认为真正为这个名字赋予了意义和存在理由的是与她相遇的那天,他遇见世界唯一和自己同样遭遇的命运共同体,然后他们立下携手的契约共同前行。

那之后,跟少年侦探团童趣但纯真快乐的冒险、结识了愿对身为小孩子的他也另眼相待的FBI们、和兰发展出姐弟一般互相信任的亲情、向她索取着解药互相拌嘴和互相袒护……

从十年前的一场邂逅开始,这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所走出的人生,他从来都以此为傲。目前身处高二、认真考虑着将来出路的他,早就准备好以这个名字迎接每个新一天了。

 


“——事到如今,我对江户川柯南的留恋,早就不输给工藤新一了。”

 

 

铿然有力的话语掷于耳畔。

“知道了吗,就算是你现在研究出了解药,也只是让我徒增烦恼而已。”

江户川柯南用指尖轻轻卷着灰原哀的茶发,柔软的发丝与食指纠缠在了一起,轻声吐出的苦楚话语带着些许微涩的气息:

“让我拥有一份这么精彩的人生,反而要感谢你呢……”

 

“所以说,够了。已经够了啊,灰原。”

 

 

其实啊,你不至于看不懂吧。

 

她从他紧逼的眸底看出了这般探寻的意思。

是啊……

她的指尖从他领口脱力滑落。

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负罪感之中,一直不愿去正视、一直视而不见,卑劣地想要爬上道德之线假装正义,不断逃避的同时,还以他作为高尚的借口。

真是狼狈啊。

 

 

少年毫不留情地刨开了她的舒适区,他的话语几乎要将她长久以来的固执彻底打垮,令她触动不已。可是,她却还是没有办法这样简单接受下来。或许真的是太久争执所带来的习惯,心中的某处还微妙酸胀着,无法言明的情绪百味杂陈地涌了上来。

唇瓣无法抑制地微张着,收紧指尖竭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鼻尖已经不自觉变得酸涩发红,她不由得在心底咒骂着身体的不争气。

像是被小鹿践踏过我的草坪,她心乱如麻,而在从一段乱麻之中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之前,失了平衡的空虚表层意识闹别扭般纠了起来。她扭过头,眉尖带着恼意竖起:“归根结底,你还是根本不相信我能顺利研制出解药吧……”

“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来了啊……” 

“就算是很难的取舍,你不至于连选择权也不想要吧。”灰原哀不顾他的反应,钻牛角尖地抓紧被单自顾自说了下去,“说到底,你还是认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还未说完,额间就传来一整轻痛。

她捂住额头,只见表情冷淡的少年给了她一个暴栗,还露出半月眼拖长音调说道:“笨蛋——我要是连你也不相信,还有谁能相信啊。”

江户川柯南一转神色,认真地凝视着她,缓声说道:“灰原,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家伙之一。”

“你说会做成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只要你认真去做,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一定能拿出成功。”他顿了顿,轻轻搭上了她的手,“但是,如果只看得见这一件事,花费数十年的功夫只做这一件事,那对你这样的家伙来说也太划不来了吧。”

“你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如果不是被这件事给束缚,你一定立刻就能做出相当了不起的人,做出很厉害的东西来的。”

“说不定有一天,当你走过了足够的路,积累了不同方面足够的经验,再回头来看现在这个问题,就能一下子迎刃而解了呢。”他笑道,“一直只注视着一个方向可是很难前进的吧。”

他的指尖传来了无法抵抗的温热,燃起火苗驱散了孤冷的寒意,令她的侧颊开始微微发红。

他眸底无与伦比的专注与坚信又像是一片浸入皮肤的雪,令所有焦躁与虚热平复下来。

“你拥有很强大的羽翼,本应能够去向任何方向,却被我给束缚在了地面,我可不会因此觉得开心。要说的话,我更希望能成为让你在心无旁骛自由翱翔的同时,能够随时停下栖息的树枝。”江户川柯南自嘲般轻笑着,缓慢扣紧了指尖,“所以,灰原……”

 

“——挣脱开这个笼子,去自由地飞吧!”

 

 

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要将皮肤灼穿。

他嘴角的笑意耀眼到让一切都为之失色。

灰原哀认命地轻阖上双眼、

……不对啊,要说的话,你可是——天空啊。

 

于是白色的羽翼终于伸张开了宽阔的骨骼,带着挥散而下的光羽无限制舒展开来,将所有的铁荆一扫而破,有力地在苍穹中随心所欲舒展开来,掀起令世界都为之颤动的巨大尘浪。

 

 

“综上所述——”

 

“你就放弃工藤新一吧。”

他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以独裁的语气命令道。

 

“不过,作为交换……”

 

 

 “——我把江户川柯南送给你,怎么样?”

 

 

少年微微眯起了眸眼,愉悦地轻笑了起来:

 

“不想要吗?”

 

 

被纤长睫毛所覆盖的蔚蓝双眸,像是无数的石子被一齐投入般剧烈震荡着,过于磅礴的感情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用双手捂着张大的唇,将略带颤抖得呜咽音死死藏了回去。又抬起了头拼命想要掩盖视野的模糊和眼角的湿润。

——想要啊,当然想要。

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在叫嚣着舞动,呼喊着潜藏于心底的愿望。在她一次一次告诉自己要还回去、在她一次一次为了挽回工藤新一而苦苦努力的时候,心中总有某处在悄然作祟。她其实想要紧紧抓住江户川君的衣角,就这样和他以同等的身姿一直走下去的。

每次每次、拼命将这种潜藏的心思压抑了回去。

但是,内心某处还是一直渴求着,正因如此,她或许其实一直在暗中不断地发起进攻、不断地想要从他身上索取着多余的温暖,想要和他去组成一个完整安定的整体。

他现在所下的决定、所形成的新的姿态,一定少不了因为她暗地里拼命进攻的结果吧。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愉悦的音调压抑不住地从嘴角不断溢了出去,然后将那清铃般的脆响渲染至了整个空间。她的身体剧烈前后颤抖着,在久违地放声大笑之中,将顺着指尖滑落的两滴泪水偷偷藏入了掌心。

半晌,她将被发丝和手掌掩盖的面部轻轻抬起。

一如既往的蔚蓝双眼,除了眼角难以察觉地微微发红没有任何变化,而语气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意味:

“啊啦,既然大侦探如此盛情……”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他笑了起来,带着满脸的志在意满,朝着她伸出了右手:

“欢迎回来,灰原。”

灰原哀优雅地勾起唇角,轻轻将左手搭了上去:

“那么,再次请多指教了,工藤君。”

江户川柯南略微一愣,摸了摸头:“嘛,那种已经死掉的家伙的名字就不用叫了。”

“可是,工藤君就是工藤君啊。”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少年他突然想起了刚上初中那年,当他那次对博士和她一起说道,“为了稳妥,今后私下也叫我柯南好了”,的时候,博士倒是很快应了下来,可是这家伙一到两人独处的时候,还依旧一口一个“工藤君”,在他反复提起的时候,还一脸没事人一般说道“有什么问题吗?工藤君”,“是吗?工藤君”,“好的,工藤君”之类的话,令他感到十分无奈……

现在想来,这个称呼或许也是她一直警示自己的做法。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吧。

“工藤新一这个人,已经哪里都不在了。”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少女微笑着凝视着他,指尖微微收缩,坚实的温度从相连的掌心传来:“他就在这里啊。”

“所以说,在这里的我是江户川柯南。现在是,今后也只会是。”他略带迟疑地说道。

茶发的少女再度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然嘲意:

 

“什么工藤不工藤,江户川不江户川的,你就是你啊。”

 

 

他愣住了。

视野上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有某种温热的情绪从心口一齐涌了上来,肌肤像是被烧烫了、鼻尖有些发涩,他在少女有些失色的神态中一把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将那份灼热拉至了自己的胸口,有些别扭地死死纠住扭着握紧了,然后他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发颤的低哑声线却带着些许释然的意味:

“啊,是啊。”

他终于明白过来。

身为江户川柯南的他,却一直留恋着、希冀着工藤新一,在心底保存着身为工藤新一的所有片段,同时拥有着两份迥然不同人生的他,至今为止的数年都没有失衡地、以他本该有的模样活了下去,这一定是因为这个少女一直注视着全部的他、完整的他,一直待在他身边,呼唤着他“工藤君”,理解着他的全部,给予他一片可以全然放下心的自由天地的原因吧。

为什么,刚才还认为自己是给予的一方呢。

他苦笑着狠狠嘲讽了自己的愚蠢。

明明至今为止,是他从她那里得到了太多才对。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旁听到的女生们的聊天。

“知晓最狼狈的彼此、无论何时都是彼此坚实的后盾、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符合‘青梅竹马’这个词的人啊。”

江户川柯南翕动着薄唇,时隔一天半对那段相谈吐露出发自内心的感言。

 

 

“那么,”

相握的手十指相扣着,

 

“一起走吧。”

 

 

娇小的男孩女孩站在道路的分叉口,冲着曾经的自己轻快地挥了挥手。

 

 

 

 

Epilogue.

 

 

 

以抑扬顿挫的语调清晰读出题目,千野犀利的眼神再度扫射了全班,定格在了后排的某位少女身上,她轻勾唇角,从容不迫地点道:

“香取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吧。”

她的自信来源于仅用两晚记住了所有学生的名字对应的脸脸,她想这下便不会出现第一堂课的情况了。

香取望向前方两位同学的探寻视线顿时慌张地一摇,她赶忙站了起来,中途还不慎撞掉了旁边同桌的笔袋,她只好一边道着歉一边俯身拣起笔袋。不过,这个意外之举倒是给了她多几秒的喘息时间,她紧张地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大脑飞速运作着,吞咽了一口唾液,最终略带迟疑地回答道:“亲电加成反应?”

“真遗憾,还算接近吧。”千野悠然抚过桌面,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目光却在扫过窗边时骤然凝结。

只见窗外阳光斜射之下一片清明照射之处,茶发的少女和戴眼镜的少年都毫不掩饰垂着脑袋,两只肩膀相触,两颗脑袋互相倚靠在了一起,似乎同时陷入了浅眠,均匀的温热呼吸在极近距离交替着。

这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简直妄视教师的存在。千野感到些许恼怒从心底升上,她有些掩盖不住语气中的些许冷意地,眯起眸眼点道:“就请那边靠窗座位的同学回答一下吧。”

和第一堂课一样的点名方式,不过,这次是谁都一样了。她心情愉悦地想着。

然而,再次出乎千野的预料,就在全班同学都正要扭过头望来的时候,两个人却竟然莫名自觉地从浅眠中转醒过来。他们先后抬起了头轻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同时望向黑板的半秒内,就带着尚泛着水汽的朦胧的双眼,异口同声地轻吐出一个答案:


“——亲核加成反应。”

 

 

 

江户川柯南站在扳道的最上方,注视着数不清的樱粉花瓣随风飘落而下。

一瞬之间,似乎有黑色长发的少女和棕色短发的少女的幻影浮现在眼前,她们调笑着互相戏弄,又一起朝着他转过身来,温柔或开朗地冲他笑着。然后她们的身姿化为了成熟女性的模样,在刹那间化为樱花随风舞动飘然而去。

他略带惆怅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一只充满活力的坚实手掌猛的拍上他的肩头。

“啊——柯南君今天好早,真狡猾啊!”

吉田步美微嘟着唇从身后窜了出来。

“又是提前把课题写完了吧,不愧是柯南君啊。”

圆谷光彦拉着包带笑着跟了上来。

“或许是中午饭吃了好东西呢,下次要跟我们分享啊,柯南!”

小岛元太也大大咧咧地叫嚷着走到他身侧。

然后……

“是的呢,吃独食可不好啊,江户川君。”

被春风微微扬起的茶发,嘴角姣好轻翘的弧度。

他回过头,就在西斜日轮的正中心,灰原哀就背光站在坡道上方,悠然冲他一步一步走来,直到与他并肩而行。她歪着头,透过茶发的间隙侧睨着他,步伐轻快地划了一个圈。

“真是的,没有的啦!”他白了她一眼,然后冲元太强烈澄清道。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说辞呢。”她摆了摆手,显得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不过,的确是确有其事呢,因为他中午饭的便当可是她亲手做的嘛。

落日的余晖尽情挥洒给大地带来最后的薄辉,在青涩活泼的欢笑和嬉闹之中,此刻沿着樱花飘散的坂道笔直前行的五个身影,也许会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十年前的某些少年少女呢。但是,试图寻找谁的影子的话会以失败而终吧,就像是世界上找不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樱花。

相同的只有一点——同样被温暖春意所狂热席卷的整个世界。

融化了所有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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